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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驻马店的农业无人机 澎湃新闻记者 史阳琨 图
我第一次见赵鹏飞用无人机开展植物保护作业是在陕西省渭南市的渭南葡萄产业园。在炎炎烈日下,他悠闲地坐在小屋门口,手里拿着控制器,熟练地设置着各种飞行参数。“好,准备起飞了!”他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不远处螺旋桨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不一会,一架无人机从地面升起,径直向葡萄园飞去,按照设定好的路线自动喷洒农药。
作为一名职业“飞手”,这是鹏飞每天再寻常不过的工作场景。2015年以前,他一直在外打工,之后才回到家乡开始学习无人机植保技术。90后的他开展无人机植保作业已近三年,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飞手”。我问他是什么吸引他从事这个工作。他告诉我尽管他来自农村,但他并不想从事农业方面的工作,因为干农活太辛苦,之所以从事现在这份工作主要是出于对无人机的兴趣。尤其是,他发现无人机让原本最辛苦的植保工作变得如此轻松。他认定无人机这样的新技术将来必定会有非常广阔的前景,农业也会成为很“酷”的朝阳产业。
像鹏飞这样因为对无人机技术感兴趣而从事农业的职业“飞手”有很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年轻的80、90后,尽管他们出身在农村,但工作以后居住在城市,早已习惯了城市的生活方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对土地的特殊情感,也并不想像自己的父辈那样继续从事农业方面的工作,是无人机这种现代农业科技的出现把他们重新带回了田野。
近代以来,在“传统—现代”等二元对立的西方现代性话语的参照下,“农民”这个词在中国被异化为一种贫穷、落后、自私、愚昧的形象。1949年以后由于户籍制度的推行,农民逐渐演变为一种低人一等的身份。农民经常受到歧视,而农业也认为是一种不太体面的职业。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大多数年轻人都在城市打工,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多是50岁以上的老年人,由此带来了两方面的问题:
一是农业劳动力短缺。中国农村人口以前经常被称为是“剩余(富余)劳动力”,但随着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化的高速发展,农村的人口红利正在逐渐消失。在我调查的陕西渭南的农村,当地农业的机械化程度还很低,当地种植苹果等经济作物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近几年,雇佣一个熟练工人的工资已经从70元/天涨到了120元/天。即便如此,在农忙时候还是很难找到足够的人手。由于劳动力严重不足,有许多规模较小的农户甚至直接放弃了给果树打农药这一环节。
二是农业人口面临代际断裂的风险。中国当下流行这样一句话很能说明问题,“70后不愿种地,80后不会种地,90后不谈种地”。当前中国在农村从事农业的主要是50岁以上的老年人,也就是50,60后群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希望自己的子女不要走自己一样的道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从事农业。可以预见,再过十年左右,他们的身体就不能够承担繁重的劳作,而如果那时没有年轻一代交接的话,中国的农业人口必然会出现代际断裂的危机。
近年来随着中国农村劳动力出现断崖式下跌,由谁来从事农业生产活动日益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尽管中国政府试图用机械化解决农业人口短缺的局面,但几十年来农业机械化带来的主要变化只是地面上的农业机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了,操作农业机械的人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农业人口代际断裂严重失衡的局面并没有得到根本扭转。无人机技术在农业领域的运用让我们看到了新一代信息化、智能化技术对解决这一问题的新的可能性。
对成长于信息化时代的广大80、90后中国年轻人来说,无人机这种智能化的现代科技具有天然的吸引力。很多年轻人在谈到无人机的时候,都用了“科幻”、“酷”、“高大上”这样的词汇。许多“飞手”也提到自己小时候就有飞行的梦想,操纵无人机让他觉得很有梦想成真的感觉。
当然,如果只是吸引年轻人成为“飞手”,那么无人机技术也谈不上为解决农业人口代际断裂问题提供了新的契机,毕竟全国从事无人机植保的职业“飞手”也不过数万人。无人机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是开启智慧农业的一把钥匙。依托无人机,可以广泛构建农业大数据网络,进而建立起精准、高效的专业化的农业综合服务平台。比如,通过无人机测绘、植保和云计算可以得到农田基本数据、产权数据和病虫害数据;通过对长时段大数据的分析可以精准预测农户的产量;结合农户的产量预测、农资的消费情况还可以建立农户金融的基础数据,为农村的信贷服务提供指导。这些综合性的农业服务平台由于其高科技属性以及可观的收入水准对当地的年轻人有极大的吸引力。
此外,智慧农业的广阔前景也让许多有资本、有能力的年轻人趋之若鹜。93年出生的石宇峰三年前从新疆回到家乡渭南接手父亲建立的农资销售公司。出于对飞行的热爱,他和极飞公司合作组建了无人机植保服务团队,基于无人机构建的农业大数据,为农户提供精准的“耕、种、管、收、储”一条龙服务。他目前有四十多名职员,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当地农村的80,90后年轻人。
无人机技术的发展不仅把许多年轻人带入了农业植保这个机械化程度很低的领域,还更进一步地让他们向智慧农业的领域深入探索。不过,我们还应当看到的是,尽管无人机吸引了许多年轻人回归农业,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主要进入了机械化程度高的农业服务环节,成为职业的农业资本家或者农事服务人员,而那些难以机械化的生产环节依然面临人力短缺的局面。此外,在以无人机为中心构建的“智慧农业”中,掌控大数据的公司显然居于一个核心的位置,在一线从事生产的小农只是受公司雇佣,从事那些难以用机械来完成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当前小农受资本剥削的局面依然不会有根本的改变,所以,年轻人不愿意干农活的情况并不会改变。